《实话实说》的一些选题出处:崔永元《不过如此》 其中有不少选题,现在拿出来依然有意义甚至更有价值。比如2000年做了一期专门讨论电子游戏的《我能玩会儿游戏吗?》,说到了CS、《魔力宝贝》、《石器时代》等游戏,甚至还援引了社科院的研究结果“大部分孩子使用互联网以后,包括玩游戏以后,他的生活,他自己觉得更丰富了,没有什么特别坏的影响。” 尽管定位与《焦点访谈》等新闻调查类栏目不同,但《实话实说》也会主动出击,讨论社会上的假恶丑。比如批判假球黑哨的《回首马赛假球事件》,揭露非法传销的《细说传销》《卧底非法传销》,讨论维护版权的《盗版怎么反》。 最能体现这一点的,当属特别节目《揭秘》。揭的什么秘呢?是一系列所谓特异功能的伪科学。 《实话实说》特别节目《揭秘》的片头,相当之Cult 这个特别节目一共做了20期,涉及的话题有算命、笔仙碟仙、轻功、耳朵听字、气功探物、意念取物、装神弄鬼、心灵感应、大师诊病、接触外星人等等,并将这些歪门邪道鬼把戏一一戳穿,看得观众大呼过瘾,同时也行了一次广泛而深入的科普。我相信看过节目的人,绝对不会被现在的闫大师、雷大师们忽悠。 女大学生在现场演示“笔仙” 二人转演员表演“跳大神” 《实话实说》的一大常规形式是就一个话题进行讨论。我们可以看到各种观点的交锋,在新旧观念的冲突中,我们可以看到时代的新现象和新变化—— 针对“打假英雄”王海的第一期节目《谁来保护消费者》就特别突出地体现了这一点。 持不同观点的人都可以尽情发声,整个节目在争论与冲突中火星四溅,最终也不下非黑即白式的定论,让观众自己去独立思考,把判断权留给观众。 王海,中国“职业打假第一人”,从1995年开始在北京各大商场购假索赔,截至1996年3月累计购假金额近11万元,获得加倍赔偿5万余元 很多对话直到今天再看也相当精彩,可以看出那是一个公民意识已经在逐渐觉醒的年代。 有的台下观众认为王海打假只是为了个人利益,对社会毫无贡献,王海做出针锋相对的回应: 崔永元:我刚才注意到这位女士在听王海发言的时候不停地摇头,是不同意他的哪个观点呢? 观众:去商店索赔到底是为了他个人的利益,还是为社会做了什么?你刚才说是为了推动某些东西的进步,我不知道你推动了社会哪方面的进步? 王海:最起码大家对“消法”都有了一定的认知。 观众:但是你为社会做了些什么呢?你只是扰乱了社会秩序,我觉得。 王海:没有,没有。到底是卖假扰乱社会秩序,还是打假扰乱社会秩序?就像做贼扰乱社会秩序还是抓贼扰乱社会秩序一样。 第一期节目现场 在场嘉宾律师高明认为王海并未遵循法律的基本原则“诚实信用”,因此认为他不算打假,更算不上什么“打假英雄”。 中国社科院研究员樊纲反驳高明的一席话,观点很超前,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对“道德帝”的标准做出了质疑: 我觉得高明律师说的要做到大公无私、诚实信用、公正等,是对你们法庭、法官、执法部门的要求,现在消费者面对的是不讲实话的假冒伪劣商品,你为什么要求消费者每个人都是圣人? 不得不说王海这个很有争议的人物,为《实话实说》打响了第一炮,在节目里他说了很多赤裸裸的实话,毫不掩饰自己的功利与精明。面对说他打假就是为了挣钱的质疑,他很大胆地说要是为了挣钱,自己干脆就会卖假,并分析了卖假的高利润和低风险: 从概率上讲,贩假没有什么危险,比如说现在查获的仅占1/20,实际上我所估计的也就1%左右。 比如说我要去卖假货,正好我有个亲戚在工商局工作,我在一个地方卖假货,如果工商局检查的话,我的亲戚就会通知我,那我顶多收起来完了,就不卖了。但是像我这样的顾客,我估计他们一年也碰不上几个,赔了就赔了,无所谓。总的来看,一年365天,如果工商局查两三天,他们就关门两三天,那不要紧。但如果有一两个顾客来索赔,他们就赔了算了,但从总营业额来看,比如说一天赚10元钱,他们这一年都是赚钱的,基本上有300天是可以赚钱的。 在这种说实话的氛围里,我们听到了认为制度不完善的声音: 樊纲:这正揭示了我们的制度还很不完善,不健全,存在着一些可以打擦边球的空子,存在一些漏洞。这种打假的方式也说明了我们制度的完善要有一个过程。任何一个制度都是在这种冲突中逐步完善的。 甚至可以听到对国家监管部门的批评: 观众(身份是消费者协会投诉监督部工作人员):我认为应该提出一个口号,这就是希望千百个王海站起来,对市场经济进行监督,促进我们的社会主义商品经济健康发展。 肖灼基(北大教授):要王海他们这样的人来保护消费者权益,那你们的责任在哪里呢?出现王海这种现象,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说明你们的工作做得不够。(说完后,台下掌声雷动) 嘉宾在台上聊High了,台下观众也被带入兴奋状态,金句频出。节目的最后,大家用一句话来回答“谁来保护消费者”,嘉宾们有的说靠法律,有的说靠体制改革,这时一位担任人民教师的观众站起来说: 谁来保护消费者?凡是唱过《国际歌》的人都知道: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要靠我们自己! 讨论到这个程度,想必当时电视机前的观众也会热血沸腾。 04 不得不说,尽管《实话实说》有勇气有想法有人气,但也是戴着枷锁跳舞。播出不到一年后就进行了调整,类似《谁来保护消费者》《为什么吸烟》《拾金不昧到底要不要回报》这种辩论性质很强、容易引发争论乃至争议的话题,在调整之后就不多见了,分享个人故事的形式此后成为主流。 但这并不意味着《实话实说》就不好看了,尽管没那么热闹,没那么唇枪舌剑火星四溅,但只要不回避现实,依然与普通人的生活息息相关,依然在说真话说实话,我们就能听到不同的观点、看到真实的故事与历史。 1977年高考老照片 比如回忆1977年恢复高考的《20年后话高考》,就能让我们从对话中听到历史亲历者们的很多真实经历。 台下观众回忆自己参加1977年高考时的情形说: 想当初文革开始时,我们都造反,都签名要求废除科举式的高考制度。可是过了11年以后,国家恢复高考时,77年,当我坐在教室里跟同学们一块参加高考时,我笔尖都写不了字,特别紧张。 曾参与77年高考评卷的聂士胜老师被邀请到现场,现身说法: 崔永元:我们也知道,当时的背景是恢复高考,在中央的争论非常大。后来说,77级高考用纸不够,是调用了印刷“毛选”五卷的纸来印卷子。而且我们还听说,有的同学因为不会做卷子上的题,就写上一句话。不知道您的卷子里有没有这样的情况? 聂士胜:这个还不是一份、二份。我们把这些卷子集中在一起,阅完卷后,起先大伙是作为一种笑话来说,念着念着,大伙心里特别沉重,因为当时混乱到什么程度呢?在文革中大学虽然说是推荐,但实际报纸宣传的是白卷也可以上大学。 崔永元:就是不学ABC,照样干革命。 聂士胜:就是这样。把学校教授喊出来,他不认识韭菜、麦苗就批一通。在那种环境下恢复高考,我认为是一种很有决心、很有魄力的抉择。在那些卷子当中我们拿出一份比较典型的,卷子上写着:我很想上学。我在放牛、放羊的时候,在地上都在学写字。我这些在还都不是在学校学的。我不知道称呼你们是叔叔、大爷,还是姑姑、姨姨,但我一旦是有了机会去念书,我会尽全力念好的。 崔永元:听到这儿,我觉得我和全场观众都特别感动。 一期节目下来,全程对话都处于冷静而理性的氛围之中,没有对任何人的激烈控诉。 但电视机前的中学生小学生看完之后,他们但对于恢复高考的理解,就不再是教科书里单薄的几个字几段话,可以鲜活地感知过去的反智、荒谬与混乱。有了这种过去与现在的对比之后,会更加珍视眼下这个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时代,从观念上就会抵触历史发生倒退的可能。 将这种普通人的经历与历史的真实展现到极致的,是2000年3月的《老师,对不起》。乍看这个题目,我们或许以为这期讲的不过是寻常的师生关系,但如果我们有机会看到这期的实况录像的话,一定会感到震撼。 因为这一对师生之间的故事实在令人唏嘘: 34年前“文革”期间,小学三年级学生史国良因为老师申世恩在课堂上说了一句“林彪也是变色龙”,课后向革委会揭发自己的老师:“发现了敌情发现了新动向”。两三天后,申老师就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被剪了头发挂了牌子,接受批斗。 34年后,在《实话实说》的录制现场,史国良和申老师见面了。 在节目现场,史国良回忆了老师当年在厕所的蛆水里写检查的屈辱画面: .....就把她关到那个厕所里面去,那天我去看她的时候她正好厕所里面放了一个大桌子,我们两个人两个人那种课桌,破的课桌,她在趴在那上面写检查。因为里面全是水,全是粪汤子,还有蛆什么的,她就挽着裤腿,脚都泡白了,泡发了,在那儿写检查,我去的时候给她带了西红柿,我给她递了个西红柿,也是趁着看守不在的时候,因为会有看守看着她,她拿着西红柿她就说:这是我今年吃的第一个西红柿,说我最喜欢吃西红柿。 经历过时代磨难的申老师,面对学生的忏悔,做出了宽容的选择: 申老师:我就有一种想法,我想这一切都不能怪一个孩子。你就是向我承认了,没关系,我绝不责怪你一点点。因为那不是你,那不是你的事,不是你的责任,你是个孩子,而且那个时候史国良很单纯,很幼稚。同时我还觉得你们利用这样的孩子,这个孩子不是太可怜了?有这样的心态。 崔永元:今年您和史国良先生见面以后,我们看报道的时候,都很惊讶。因为您没有埋怨他,而是首先想起了您最困难的时候,他给您迭过西红柿。这是为什么? 申老师:因为我觉得我对史国良挺好的,我还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史国良家境不太好,常常是两个脚上一样一只鞋子,对吧? 作家冯骥才在现场感慨: 因为文革是个特殊的一个时代,这个时代已经过去了。但是历史从来是这样:一个是死去的历史,一个是活着的历史。我们把它认识清楚了,这个历史才成为过去...我们民族不能健忘。 一位未经历过文革的年轻观众站起来发言: 我觉得作为文化大革命以后出生的人说两句,因为感觉比较震撼,对于历史我们年轻人感受不多,是隐瞒这段痛苦还是把这段痛苦展示在大家面前,让我们年轻人能够重新认识到过去错误的心态,扭曲的心灵,对于我们将来正常的心理,我觉得是一种教育也是一种感染。 史国良与申世恩在节目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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