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游手记十八：重操旧业老唐要去搬家

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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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游这活时松时紧，忙闲难测。旺季几个星期连轴转；淡季十天半月没有团。达总的公务团更是扎堆来，年初几个月基本没事。老唐呆在家里坐困愁城，吃喝用度一样不少，如蓝颇有怨言，没少给老唐脸色看。每天傍晚车库门一响，如蓝回家，老唐就觉得不自在。快五十了失业在家，天天等米下锅，儿女嗷嗷待哺。老唐度日如年，整天盘算着找点活干，挣个饭钱。虽说干了多年“软件工程师”，可跟着达总这一混，功夫尽废，根本不可能再回去编程了。

天无绝人之路！那天送孩子时，巧遇搬家公司的陈老板。虽然脑门已秃，人家凭老唐的高大身材还是认出来了。听说老唐下岗在家，陈老板问老唐想不想再作冯妇？他那缺熟手，许诺老唐可以灵活安排时间。老唐立马答应下来。再看陈老板也是老态尽现，全无当年英姿。离婚了，净身出门，钱和房都留给前妻和孩子。他不谙英文，只能干老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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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老唐立刻翻箱倒柜，找出有肩带的皮制护腰，工装牛仔裤，防滑手套，铁头安全鞋。听说老唐要去搬家，如蓝连忙劝阻，你的腰有毛病，一旦受伤就麻烦了，我可不能伺候你。老唐断然回答：不用你伺候！如蓝见老唐情绪不对，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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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 r! x  r3 W- g陈老板给老唐安排的搭档姓刘，也是山东的，九零后，阳光活泼，高大结实。一口一个“唐叔”，以前搬家时大家都喊大唐老唐。因为是熟手，又有大车牌照，老唐负责开车。货车的停车位置非常关键，能把卡车后面的拉板搭到楼梯的合适位置，就可以直接把板车推上去，事半功倍。陈老板以前说过搬家三要素：停、搬、装。搬家不光需要体力，也需要智力和技巧。隔行如隔山，行行有门道。老唐小刘一老一少，配合默契。话都不用说，一个眼神就明白先搬后搬，哪上哪下，如何摆放。老唐开始慢慢找回当年的感觉，看来自己体格还行，平时坚持锻炼还是有用的。但愿腰疾别犯，只要腰别坏，多重的东西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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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时，老唐向小刘吹嘘和陈老板打赌的事儿。话说当年两人搭档搬家，老唐夸下海口，说自己单枪匹马就能把钢琴搬上车。陈老板嗤之以鼻，不屑一顾，情愿赌二百加币。大唐年轻气盛，说咱累死累活干一天也挣不了几个钱，您要是输二百块，回家后嫂子非骂死你不可，赌一百吧！陈老板答应了，要看看你大唐多大本事，能一个人搬钢琴，我还真没见识过，今儿你输定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那时大唐二十多岁，浑身是劲儿。前前后后打量钢琴，一副胸有成竹，志在必得的样子。将钢琴拖离墙角，钢琴架顶在墙边，用专门搬床垫的宽带子套住钢琴两只脚，挎在肩上，双手发力，钢琴单边离地，腾出一只脚勾住钢琴架，往钢琴下一插，半个钢琴上了琴架。再套住另外两只琴脚，抬起后往前一推，钢琴就稳稳地放在琴架上。如法炮制，将钢琴和琴架单边抬起，板车斜插进去，摆正位置。包上毯子，缠好胶带。推板车，进电梯，上卡车，抽板车，固定琴。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陈老板全程观摩，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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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叔，陈老板最后给你钱了？”，老唐说咱可不是为钱打赌，晚上让陈老板请哥几个吃了顿海鲜自助餐，周末有螃蟹腿，我一个人干掉一百多根，收盘子的都看傻了。我不是光吃螃蟹腿，别的东西也没落下。小刘摇头称奇，不相信老唐能吃那么多蟹腿。老唐说，你们这些九零后从来就没有饥饿感，不信没关系，但别和俺打赌，不然准输！读书时俺暑假在农场打工，一顿吃七十多个小笼包，台湾老板娘心疼得皱眉叹气，割肉一般。回忆起自己当年吃饭的壮举，老唐有些飘飘然，摸着自己光秃秃的脑袋，仿佛又回到了满头浓发，六块腹肌的日子。

$ t4 ]: C7 B# d4 o& M领钱是最高兴的时候。搬家人员流动性很大，工资每天结算。遇到好的客户，还有小费。小刘发现老移民给小费的多，新来的一般不给；港台客户多会给小费。大陆来的一般没有。有些人态度不友好不说，连瓶矿泉水都不舍得给。老唐淡然一笑，咱干这活，有个基本工资就不错了，期望越高，失望越大，俺平时干导游，遇到的客户更是五花八门，啥样的都有。小伙子你人不错，又会开车，等夏天忙起来，俺向达总推荐推荐，你也来干干导游，起码有免费饭吃，也不用这么累。后来小刘还真干上了导游，此为后话，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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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伦多的冬天冰雪交加，寒风阵阵，穿多了没法干活，穿少了冻得不行。遇上雪天，台阶上，搭板上又湿又滑，手抬肩扛，负重前行，需要格外小心。摔伤了自己不说，还要赔偿损坏的东西。老唐时时处处格外小心，生怕有丁点闪失，有些客人嫌慢，不断催促，老唐只能尴尬地笑笑。进屋温暖如春，出门冷风刺骨。一天下来，屋里门外，穿梭无数。汗水流了干，干了流，风一吹，贴身的老头衫又冷又硬。老唐一点不觉得苦，自己穷孩子出身，本非金枝玉叶，也没法拼爹。不偷不抢，凭劳力吃饭，苦点累点，心安理得。遇上白眼之举，鄙夷之色都心平气和，泰然处之。虽然老了，但还有力气可以出卖，哪天没力可卖那才真悲惨。不过到那时候，唐小毛，唐小丫都大了。老唐也就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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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多伦多二十多年，老唐也算是老移民了。搬家时经常遇上熟人，大家都劝他别干了，大冷天的，何苦呢，搬家可不是个轻活，趁着没团还不好好在家歇歇，可谁又真正知道老唐的苦处难处呢？那天搬家遇到了当年的美女同事，依然齿白唇红，光彩照人。刚买了豪华大屋，乔迁之喜。看到来搬家的是老唐，非常诧异，热情相待，嘘寒问暖，临走还多给了些小费。老唐脏兮兮的手接过钱来，心里充满感激，眼眶居然有点湿润，道谢后赶紧溜了。路上不断对小刘讲在IBM工作时，和美女同在一个项目组。那时她工作不久，小乔未嫁，经常向老唐请教疑难。工休时就和老唐扔飞镖，玩气垫冰球，现在孩子都两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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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家公司的活挺忙，老唐和小刘配合默契，得心应手。陈老板也格外照顾他们，尽量给他们安排满。每天数着辛苦汗水换来的钱，老唐心里总是喜滋滋的。太容易知足了，人家日进斗金还嫌不够。自个儿没大出息，一点小钱就乐得屁颠颠的。想起小时候看的印度电影《二亩地》里拉人力车的那个向波。　　　

月末适逢周末，凭经验老唐估计一定会很忙。周六从早干到晚，搬了三家，回到家都十点多了。周日更早，七点开始第一家，五千多尺的大屋，东西极多，十个人三部车搬了两趟。下午快三点才吃午饭，接着又马不停蹄地搬了两家。天早就黑了下来，老唐双臂发酸，左膝疼痛，该歇了。刚回到停车场，陈老板就来电话，让他和小刘马上赶到老市区，开私家车去就可以了。他们正在搬一家会计楼，租约到期，天亮前必须搬完。陈老板他们忙了一个下午还没有搞定，老唐想说干不动了，但听陈老板的口气事情很急，就答应下来。老唐让小刘开车，自己放倒副驾座椅，小憩一刻。会计楼里全是档箱，都不轻。要是平时也没啥，但那天老唐早已是强弩之末，不能断鲁缟也。越搬越沉，越搬越慢，胳膊上的肌肉一直微微发抖，不停地喘着粗气，汗珠子一个劲儿往下掉，腰部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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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 `0 c# E* k忙到凌晨一点多才最后完成，到家刚好两点。没有洗澡，也没上楼，老唐躺在地下室的旧床垫上呼呼睡去。再睁眼，已经八点多了，三十几年了，老唐一直有晨跑的习惯，每天四公里雷打不动。挣扎着爬起来，浑身酸痛，外面冷飕飕的，风很大，顶风跑时都喘不动气。老唐感到疲惫不堪，好不容易跑完，回到自家玻璃门前，咳嗽了一声，一下子跪在地上，后腰刺痛难忍，根本站不起来。完了完了！腰坏了，老唐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居然是达总，让老唐准备好，中午和他一起去接个贵宾团。老唐问干嘛不早点通知？达总信口讲他也是刚知道，埋怨老唐关键时刻掉链子，平时总嚷嚷着没团，有了团腰又坏掉动弹不了，没容老唐再说就挂了电话。老唐双臂撑在冰冷的石砖上，忍着撕裂般的疼痛，艰难地匍匐前进，拼着老命爬进家里，再也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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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导游在海鲜楼举行年度聚餐，去了近百人，老唐窝在家里，躺在地上连床都上不去。此后半个多月，医生几乎天天上门来推拿，按摩，针灸，拔火罐。老唐心疼呀，辛辛苦苦搬家挣的钱搭进去不少。医生再三嘱咐，以后一定要随时扎好护腰腰带，不能使猛劲，出大力，再坏了会更加难以治愈。老唐知道以后再也不能搬家，更别想独自搬钢琴了。还得回去跟达总混饭，还要继续看他的冷脸，听他的冷笑，这日子可怎么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