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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像堂·吉诃德对抗风车那样,
为卡琳卡伸张了正义。
但事实上,这些都是极端的战斗。”
作者:毛予菲
1982年7月10日清晨,安德烈·班伯斯基在法国的家中接到了一个电话。前妻丹尼·贡宁告诉他:他们的女儿卡琳卡因为中暑死在了德国林道的家中。
班伯斯基不相信这个结论。他认定女儿是被害死的,发誓为亡女复仇。
后半生里,他几乎只做了一件事——辗转于法德两国之间,追查凶手。外人眼中,班伯斯基固执、偏激、疯狂;执念背后,是深沉与隐忍的父爱,让他不惜与全世界为敌。
整整27年,班伯斯基历经一次次失望。2009年,70多岁的他“以暴制暴”,终为女儿伸张了正义。
·班伯斯基穷尽一生,只为女儿伸张正义。
“凶手在隐瞒真相”
“卡琳卡很可爱,从小就爱笑,是我们的掌上明珠。”得知卡琳卡的死讯后,班伯斯基从法国连夜赶到德国。他看到女儿的尸体,反复说着这几句话。
卡琳卡那年14岁,是班伯斯基与贡宁的大女儿,她还有个弟弟尼古拉斯。
班伯斯基与贡宁是在1966年结婚的。最初的婚姻生活甜蜜而充满激情,但逐渐地,贡宁忍受不了班伯斯基的固执,“他总是把事情复杂化”“他有疯狂的洁癖”“他是个偏执狂”。
·班伯斯基与贡宁一家。
贡宁后来认识了来自德国的心脑科医生迪特·克罗姆·巴赫。班伯斯基发现异常,一路尾随贡宁,查出她有外遇。两个孩子出生后不久,贡宁就离开了班伯斯基,嫁给巴赫,并随巴赫移居德国林道。
·卡琳卡的继父巴赫。
1982年的夏天,一双儿女去了母亲与继父巴赫的德国家中小住度假。
惨剧就在这时发生了,但班伯斯基不相信这只是意外。卡琳卡猝死的那天,林道最高气温不过30摄氏度,巴赫却声称卡琳卡“中暑致死”,这让班伯斯基觉得女儿的死不对劲。
急救护士的话,进一步加深了班伯斯基的怀疑。那天凌晨护士赶到现场时,卡琳卡已经进入了尸僵状态,“这表明她已经离世了一段时间”。
令护士更不解的是,巴赫是当地最权威的医生,为救治中暑却给卡琳卡注射了钙和铁,“这显然不是正常的治疗手段”。
回到法国后,班伯斯基从前妻处拿到了女儿的尸检报告,将德文译成法文,逐字逐句研究。更多疑点出现了。
报告指出,卡琳卡的死因是胃部食物反流进入肺部造成窒息,并不是中暑。报告还提到另一处异常:卡琳卡外生殖器上有明显的伤口。这一刻,班伯斯基内心涌出一个声音:“一定是巴赫害死了她!”
听到班伯斯基的想法,前妻贡宁说他简直“疯了”。 贡宁觉得,这就是一向偏执的班伯斯基在伺机报复巴赫的“夺妻之仇”。
周围邻居也认为班伯斯基的怀疑不可理喻:“巴赫是位好医生,也是非常有名的专家,他很幽默,让人说不出缺点。”
对于颇有社会地位的巴赫,德国警察没有怀疑。法医艾森曼格也表示:“我们所得到的信息,并不足以证明这是一起蓄意谋杀。
·卡琳卡与继父巴赫。
但在班伯斯基看来,警方态度模糊,法医解释牵强。经过一系列申请,他找到检察官,打开了女儿的棺材。
新一轮验尸结果让班伯斯基更加愤怒:卡琳卡的生殖器官被人盗走了。班伯斯基固执地相信:“证据不翼而飞,凶手在隐瞒真相。”而德国警方再次结案,巴赫仍旧无罪。
“我从未想过杀他”
在班伯斯基看来,问题丛生的德国司法系统,成了巴赫的“帮凶”。他认定德国司法机构不可能让巴赫得到应有的惩罚,便决定靠自己为女儿复仇。
班伯斯基自己制作了传单,在传单上揭露了巴赫的罪行。德国啤酒节那天,他去了人头攒动的咖啡店和夜店,将5000份传单分发给来来往往的行人。
但路人将信将疑,态度淡漠。巴赫的女儿戴安娜带着警察赶到现场逮捕了班伯斯基。班伯斯基被拘留审讯,从失望变成了绝望。
走投无路之际,有人提醒班伯斯基,卡琳卡是法国人,法国司法有管辖权。这让他重新燃起了希望。
1988年,卡琳卡死后第六年,班伯斯基找到3位法国医生作出鉴定。这3位法国医生都认为,是巴赫采取的医疗行动导致卡琳卡窒息而死。
又过了7年,法国法庭作出审判,认定巴赫过失致人死亡的罪名成立,判处其有期徒刑15年。当然,躲在德国的巴赫并未出庭。
听到判决那一刻,班伯斯基长舒一口气,以为“一切终于结束了”。
·班伯斯基接受媒体采访。
然而德国当局却拒绝配合引渡巴赫,理由是巴赫罪名不成立,德国政府对本国国民有保护义务。巴赫只要不去法国,就永远不会入狱。
班伯斯基的复仇计划又一次落空。这是女儿卡琳卡离开的第十三年。
到了1997年,卡琳卡离世15年后,案子有了转机。一名未满16岁的女患者站出来指控了巴赫。
她说,这个“恶魔医生”给自己注射镇定剂,在诊所里迷奸了自己。德国法院判定巴赫有罪,虽然惩罚只是吊销医生执照与缓刑两年。
在上世纪90年代,德国女性地位低下,权益很难得到保障。
当年有家电视台采访巴赫,镜头前他毫无悔意:“她(女患者)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女记者愤怒地说道:“因为你给她下药了,她根本没办法反抗!”巴赫嬉皮笑脸地回答:“沉默就是默许。”
采访播出后,这桩案子传遍德国。一家德国报社的记者由此想到了班伯斯基。
十几年前,当这位父亲找到自己,一遍遍指控巴赫医生是杀人凶手时,他觉得眼前的人是个疯子。
而这一次,舆论发生了反转。记者主动联系到班伯斯基,想听他重新讲述卡琳卡的遇害始末。
·关于班伯斯基的报道。
班伯斯基一字一句地重复:“事情很明显,巴赫利用卡琳卡一人住在楼下的机会,为她注射药物,然后迷奸了她。”
“你想杀了巴赫吗?”
“我从未想过杀他,因为这样就不能伸张正义。”班伯斯基说。
“这些都是极端的战斗”
失去医生执照的巴赫不能在德国境内行医,只得去周边国家的诊所工作。
班伯斯基跟着他跑遍了德国边境的邮局,送去巴赫的国际通缉令。巴赫被逮捕过,但每一次的结局都是被释放,最终也没被引渡到法国。
此时的班伯斯基更疯狂了。他给法国总理写信,请求动用整个内阁的力量逮捕巴赫。他请律师状告法官“贪污渎职、懦弱无能”。
·班伯斯基为女儿伸张正义。
最初接下案子的律师熬白了头发,决定不再参与。在班伯斯基离婚后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一位女士也离开了。
但班伯斯基坚持了下来。“只有在卡琳卡的案子有进展时,他才是活着的状态”,这位曾陪伴他的女士如此说道。
·班伯斯基埋首卷宗。
按照法国法律,卡琳卡死后30年内是案件追诉期。2009年,追诉期只剩下3年,班伯斯基辞去了会计工作,又一次飞往德国林道。那个9月,他做了个决定:绑架巴赫,把他带回法国。
在咖啡店、旅店和商店的窗户上,班伯斯基贴上了一张张宣传单,请人帮忙“转移”巴赫。
在一个星期五,酒店前台的电话打进他的房间,“这里有个人找你”。就在那天,班伯斯基遇到了安东。
安东出生于科索沃,在奥地利长大,是个有“前科”的大汉。安东也是名父亲,知道卡琳卡的故事后,他“被班伯斯基的力量吸引”。
班伯斯基问需要多少钱,安东笑了:“不,不要钱。其他都交给我,你什么都不用做。”在两个黑帮“兄弟”的帮助下,安东把巴赫绑到法国,将他打晕后立马报了警。
就这样,在卡琳卡死后第二十七年,巴赫终于在法国被判刑15年。
那天走出法庭,70多岁的班伯斯基与安东抱在一起,哭个不停。历经漫长而曲折的复仇,长久压抑的情绪突然爆发出来。班伯斯基说:“我终于可以为卡琳卡哀悼了。”
·准备出庭的班伯斯基(右)。
2020年2月,巴赫因心脏病发作获释,半年后在德国去世。
安东因绑架罪被判了一年,他说自己对此无比骄傲。
班伯斯基因唆使绑架罪,面临监禁,缓刑一年。但他不在乎了,“卡琳卡在天堂里,能看到我为她做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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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y0 F* q( U4 p+ T% b2016年,这桩真实案件被搬上大荧幕。电影《以女儿之名》结尾,入狱前的父亲再次来到女儿的墓地。镜头定格,班伯斯基站在墓地栏杆前的画面,似乎暗示着他活在为女儿复仇执念“牢笼”里的27年。
·《以女儿之名》海报。
今年7月,奈飞又将这个故事拍成了纪录片《杀害我女儿的凶手》。
满头白发、佝偻着背的班伯斯基颤颤巍巍出现,画外音问:“你如今会对一个失去女儿的父亲再说些什么?”
·《杀害我女儿的凶手》海报。
“已经39年了啊”,班伯斯基感叹,“我会告诉他,不要浪费你的生命。我曾像堂·吉诃德对抗风车那样,为卡琳卡伸张了正义。但事实上,这些都是极端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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