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情故事

楞子 · 发表于 2012-7-14 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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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唐跟着达总干导游挺长时间了，总不明白他为何一直单身，多次想问又不好开口，个人隐私，人家又是老板，少打听为妙。唐妈、唐太还时不时地张罗着要给达总介绍对象，他总是推三挡四，说这些年来自己一个人早就习惯了，独来独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老唐更觉得达总形迹可疑，若非有断袖之癖，必定是“寡人有疾”，有着不可告人的生理缺陷。

春节期间，老唐接了个上海团，想和客人套套近乎，告诉客人自己的老板也是阿拉阿拉上海人，住老租界区，与“龙潭三杰”之首钱壮飞的遗孀比邻而居。客人说他小时候也住在那一片，问老唐老板姓氏名谁？说不定还能认识。老唐一报达总的名字，客人就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客人和达总小时候是邻居，他的哥哥和达总的二哥是中学同学，后来又一起插队云南，都是发小。

客人问老唐达总又结婚了没有？老唐一听“又”字，楞了一下，说达总是否童男咱不清楚，但从没结过婚是肯定的。客人哈哈大笑，说你们达总十来岁就有了孩子，现在早就当爷爷了。老唐一听就知道这里面大有故事，想再多问几句，抬头从反光镜里看到客人的妻子直朝老公使眼色，老唐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在蒙特利尔把客人送上飞机，老唐就一个人往多伦多开。客人走了，身心一放松，便觉困倦袭人，一个劲儿直打哈欠。每当此时，老唐要么嚼口香糖，要么打电话聊天。猛然想起客人提到的达总的婚姻大事儿，立马困意全无，拨通了达总的电话。达总一听老唐的话题，沉默了两秒钟，说晚上一起吃饭吧，好好聊聊。老唐马不停蹄，一路飞车赶到多伦多的“东城包子铺”。一见面就开门见山地问达总，孙子都有了咋还老冒充单身，欺骗文学女青年？达总苦笑一声，说我谁都没骗，你要是愿意听，我就给你讲讲。

三十多年前的冬天，念中学的达三和父母发生冲突。父母都是高知，书香门第出身，整天让他努力学习，参加高考，他却一心想进体校打篮球，不爱读书。大吵一架之后，年轻气盛的小达偷拿了母亲藏在鞋盒子里的二十块钱，离家出走，去云南找他在那里下乡的两个哥哥。一路摸爬滚打，无票蹭车，终于抵达昆明。又搭拖拉机，坐马车，总算见到二哥。
那时的云南知青，正为返城回家闹得天翻地覆，中央前后几次派工作组都解决不了问题。两个哥哥自然参与其中，大哥还是个小头目，整天忙着搞签名、写材料，根本无暇顾及这个来添乱的小弟，把他托付给以前的房东照管。那是一家善良的傣族家庭，家里两姐妹是一对双胞胎，小的那个叫南玉。达三和南玉都属牛，但一个牛头，一个牛尾，南玉差不多小达总一岁。二八佳人的南玉一米六几的苗条身材，飘洒着长可及腰的黑发，无袖短衫配着彩色筒裙，浑身上下洋溢着青春气息，尽显傣族少女秀美窈窕之姿。尤其是那双清澈见底的明眸，忽闪忽闪像会说话一样。
听着达总绘声绘色的描述，老唐觉得南玉的形象跃然眼前，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赶紧拍了句马屁，“达总，您当时也是一表人才吧？”达总微微一笑，说自己那时虽不满十八，但因为喜欢打球、经常锻炼，加上家里经济条件不错，每天能喝上两瓶鲜牛奶，身高已经一米八了。比同龄人高大威猛，健壮成熟，和云南热带那些短小精悍，皮肤黝黑的小男孩更是有天壤之别，也难怪南玉一见钟情。老唐心里嘀咕，一天两瓶鲜牛奶？有点吹牛吧，那个年代就有这待遇？自己在山东老家哪喝过牛奶，还不是一样长到一米九多。达总咬了口包子，继续娓娓道来。美丽纯真的南玉一下子吸引住达三，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给南玉讲了许许多多大上海的时髦事儿，什么外滩，海关大楼，城隍庙，南京路，把个南玉忽悠得神魂颠倒。美丽的西双版纳也同样吸引了在都市里长大的达三，南玉带他去捉蝴蝶，采野花，欣赏从未见识过的热带雨林，体验风情万种的傣族风俗。几天下来，两个人就如胶似漆，形影不离了，少男少女顿入情网，爱得如火如荼，爱得天昏地暗。这年腊月，在中央工作组组长赵凡的不懈努下，知青返城终于露出曙光。一月十五日，云南省委书记安平生发表了影响深远的《十五条讲话》，其中一条是“知青不愿留下的，都可以回去”，这一下子开启了云南知青的返城大潮。这边厢的达爹达妈从电报里得知消息，知道三个儿子都在云南，一再催他们尽快返沪。达总至今都记得七九年的春节是一月廿八日，由于返城知青太多，车票紧张，最后只有二哥赶在春节前回到上海，他和大哥是节后才回去的。热恋中的达三更是乐不思蜀，恨不能就此扎根边疆，和南玉相伴终生。二哥开春后又回到云南，因为他已经和当地姑娘结婚成家。

离家出走，偷尝禁果之后，天各一方的达三和南玉开始鸿雁传书，倾诉衷肠，南玉一再鼓励达三别辜负父母期望，一定考个好学校。爱情的力量是无穷的，达三沈下心来，开始认真读书，连酷爱的篮球都很少碰，学习成绩节节拔高。七月流火，达三如愿以偿，考入沪上名校。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收到南玉的信，寄出的信石沈大海，有的退了回来。心急如焚的达三整天魂不守舍，央求在昆明的二哥去西双版纳找南玉，却得知一家人都搬走了。开始达三还以为哥哥骗他，看到封封退信上“收信人迁移”的印章才相信这是事实。达三的心一下子沈到谷底，人也憔悴起来，整日闷闷不乐，抑郁寡欢。大学四年，达三除了学习，就是篮球。周围燕瘦环肥，美女如云，他都无动于衷，心里总忘不了南玉，虽然连照片都没有一张，可南玉的一颦一笑早已铭刻在心，无法忘怀。达三这样的英俊青年，篮球高手却从不恋爱，和同学们显得格格不入，时间长了，大家都以为他不太正常。达三读研时，南疆战火正酣，老山，者阴山，法卡山，扣林山打得火热。各地高校纷纷组织慰问团赴广西、云南前线。慢慢振作起来的达三在学校里组织活动，倡议给前线将士捐赠图书。八十年代的大学生还是蛮有激情的，捐书活动圆满结束，达三也作为慰问团成员远赴南疆慰问部队。活动结束后，他专程绕路去了趟西双版纳，去找寻朝思暮想的南玉。到处打听，终于有人告诉他南玉好像是搬到文山那边了，但也不知道具体地址。开学在即，达三只好怏怏不乐地回到上海。

返校之后，在慰问团的报告会上，达三声情并茂的演说博得一阵阵掌声，也吸引了众多女大学生的目光。美丽知性的颖开始进入了达三几近封闭的心灵，颖的双眸竟然和南玉有些神似。两人年龄相仿，门当户对，双方父母也拐弯抹角地认识，十分看好这段姻缘。对已是成人的达三来说，初恋固然美好难忘，但或许只是昙花一现，人生的路还很长很长，自己必须面对现实，初恋情感无果而终世上比比皆是，达三这样安慰着自己。和颖的关系不断升温，渐入佳境。毕业之后，颖留校任教，达三进外贸公司，两人开始谈婚论嫁。达三心里总时不时地有种不安和内疚，有时甚至不敢长时间地盯看颖脉脉含情的明眸，那似乎就是南玉的双眼。公司此时派达三去云南出差，一颗渐已沈静的心又顿起波澜，这次去一定再找找南玉，也算有个交代和了结，但求心安。
达三想不到，自己的心再也安不下来了。到了西双版纳，当时适逢第四次人口普查，达三终于打听到南玉的线索。连夜赶到文山县医院，在晨露中一直等到上班时间，见到南玉的姨妈。姨妈盯着他，自言自语的说“像，太像了！你肯定是妞妞和石头的爸爸”。原来当年南玉珠胎暗结，诞下一对龙凤胎，为了不影响达三的高考，一直隐瞒着。南玉父母气得病倒了，但女儿以死相逼，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未婚先孕，在那个时代是不可想象，大逆不道的事情，在世俗环境的沉重压力下父母只好举家搬迁，周围几乎没人知道他们的下落。老唐吃饭从来都是狼吞虎咽，风扫残云。这天光顾着听达总说话，两个包子还没吃完。觉得简直不可思议，想不到达总会有这么蜿蜒曲折的情史，小说里才有的情节居然还真的存在于现实生活中。忙问后来如何？达总说多亏南玉的姨妈帮忙，两个孩子健康成长。南玉后来去日本半工半读，嫁为人妇。“那您的未婚妻颖呢？”达总长叹一声，说自己对颖全盘托出，如实相告，颖如五雷轰顶，精神恍惚，自杀未果，现在都当博导了。达总觉得自己愧负南玉，也无颜面对颖。只好远涉重洋，来加拿大留学，发誓终身不娶。

“孩子呢？就算俩老婆都没了，那孩子总是自己的吧？”老唐骨子里还是山东人的那套孔孟之道，觉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达总说，孩子都三十多了，现在过得挺好，我那闺女生的也是双胞胎，俩男孩，可惜没像她妈一样生龙凤胎。儿子给我生了个孙子，一家人现在住在洛杉矶。我现在既是爷爷，也是姥爷，可惜还没有孙女和外孙女。不过老唐你千万别扩散，在加拿大除了我的表哥表姐，没人知道这些事。
老唐感到有点受宠若惊，难得达总这么信任自己，连这么隐秘的事情都对自己讲。更觉得达总的确不是凡人，一诺千金，几十春秋依然不改当年“终身不娶”之初衷。转念之间，老唐忽又想起上次帮达总搬送新家具的情景。达总住着高级公寓，从来没人去过他家。若不是帮忙搬东西，老唐也一样不识庐山真面目。那天老唐发现达总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井井有条，和想象中单身汉的家完全不一样。在卫生间洗手时，老唐发现台面上有不少女用化妆品，再联想到刚才在门口看到的那双粉红色的、毛绒绒的拖鞋，老唐豁然开朗。看来达总也还是凡人，标准的独身不独居，单身不童男，真正地与时俱进，引领潮流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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