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2月15日的晚上，这是一个典型的多伦多冬季之夜。户外寒风凛冽，零下十几度的低温，而室内却是暖如阳春，热气腾腾。此时，在国王西街上的罗伊·汤姆逊音乐厅内，多伦多交响乐团正在演奏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音乐进入了第四乐章，在波澜壮阔的管乐的引领之下，大提琴和低音提琴奏出了穿插着前三个乐章主题片断的宣叙调，并逐渐发展成人们熟悉的“欢乐颂” 的旋律。
随后，在包括中提琴和小提琴在内的弦乐以及有力的铜管乐声中，一把厚实雄浑的男低中音如同穿破浓厚云层的阳光一样从合唱席第一排的中间传出：“哦，朋友，何必老调重弹，让我们唱起更愉悦、欢乐的歌吧…欢乐吧，圣火引领我们迈入神圣的殿堂…四海之内皆兄弟┄” 这歌声石破天惊，即刻将观众的注意力从管弦乐的渲泄声中聚焦到了对人声的欣赏。而唱出这一令人着迷歌声的领唱者就是来自于中国的男低音歌唱家沈洋，他也是多伦多交响乐团创立一百多年以来，在九十一个乐季中首位出现在大型声乐交响曲中的华人领唱者。 
出生于中国天津一个音乐世家的沈洋是目前国际公认的世界上最优秀的男低音歌唱家之一。他天生一副好歌喉，自小又饱受音乐熏陶，在十六岁时变声之后开始了正式的声乐学习。2003年，他考入了上海音乐学院师从顾平老师。2005年，还是大学二年级的他就在意大利维罗纳的《唐·乔瓦尼》国际歌剧比赛中获得第一名。两年之后，他23岁时又在全球最高级别声乐比赛之一的英国卡迪夫歌唱大赛中荣获金奖，接着还获得了德国和英国的多个歌剧比赛的第一名。对于沈洋的嗓音、歌艺及成就，不仅著名媒体《纽约时报》、《华尔街日报》的乐评人已有好评，许多大师级的歌唱家和指挥家也赞不绝口。
意大利男高音歌唱家卡洛·贝尔冈奇说：“我在舞台上经历了53年，还没听到过这样好的男低音”；而英国著名男中音莫尔特曼则赞美道：“台上站着的正是普罗米修斯……我被彻底迷住了”。女高音歌唱家贡杜拉·雅诺维茨更是用“我们所有的评委都被沈洋的演出送出了尘世，这是个百年事件” 的话来描绘沈洋的歌声。指挥大师安东尼奥·帕帕诺也用“第一次听到沈洋的声音，人们就难以忘怀”来形容自己的感受。
尽管在多伦多的许多音乐爱好者眼中，沈洋是多伦多交响乐团那么多年来在贝多芬《第九交响曲》音乐会中在男低中音位置上最出色的演唱者，但是对于早已在意大利、德奥的经典歌剧中担任要角演出的沈洋自己而言，在“贝九”中的领唱其实并没什么特别的难度，不过是小菜一碟的事情。他希望以后有机会再来多伦多时，可以让这里的爱乐者欣赏到他在经典歌剧或者有更重领唱份量的交响合唱曲中的演出。
是音乐发烧友，更胜于专业歌唱家
年仅28岁、1米90高个子、快人快语的沈洋已经用自己的歌喉让世界乐坛震惊，但是他却常常说自己只不过是一名专业音乐发烧友，唱歌是专业以外的爱好。喜欢饱览除了小说之外的音乐文化和社会话题书籍的沈洋同时也是一位相当“发烧”的唱片收集者。他收藏的黑胶LP和CD音乐唱片已达数千张。由于这一原因，笔者与他的访谈也在多伦多的一间距离音乐厅不远的二手唱片店内开始进行。
“ 说实话，在网上下载音乐如此方便，盗版唱片那么猖獗的今天，像你这样年龄的人还会迷恋于正版唱片，这真是难得。” 这是笔者的第一句开场白。 
“我首先是酷爱音乐的发烧友，因为喜欢音乐才学唱歌。所以，我不仅收藏优秀音乐家的古典音乐唱片，也买经典的爵士乐唱片来听。无论去美国还是欧洲，如果有时间我都会去一些二手唱片店逛，在那里常常可以找到值得珍藏的好唱片。”
“那么，对于音质不理想的历史录音你也收藏？”因为笔者知道不少自称发烧友的爱乐者注重音效更多于作品演绎，所以这样问沈洋。
“我收藏的历史录音相当多，不仅有声乐，也有弦乐、钢琴、交响乐等。常听这些历史经典唱片，有利于自己的音乐领悟，所以对我来讲，唱片中的音乐要比录音效果更为重要。” 沈洋说着随手从唱片架上抽出了一张已故德国指挥家富特文格勒指挥的贝多芬《第九交响曲》的唱片，并如数家珍地介绍道：“这是大师在1954年最后一次指挥‘贝九’ 时的录音，要比EMI公司在1951录的那个版本更好。此外，富特文格勒在1942年纳粹时期指挥的那张‘贝九’ 的录音 ，第一乐章出奇地火爆，第三乐章又格外平静，也值得一听。”
确实没料到，作为一名歌唱家、而且年龄还未够三十岁，沈洋对声乐领域之外的指挥和演奏家也如此熟悉，看来，他在唱片和音乐知识的积累上，已经达到了专家的程度。不知他个人偏爱的已故和在世的音乐家又有哪些呢？
“在小提琴家方面，我比较喜欢西盖蒂、米尔斯坦、奥伊斯特拉赫、格吕米欧、年轻时的埃尔曼、基登·克莱默、以及文格罗夫等等；在钢琴家方面，柯尔托、施纳贝尔、巴克豪斯、吉塞金等大师的唱片我常听；至于指挥家，首先就是富尔特汶格勒，其它还有托斯卡尼尼、瓦尔特、卡尔·伯姆、卡洛斯·克莱伯等。在世的指挥家中巴伦勃伊姆是位学识丰富、极有修养的音乐家，特别令人敬佩。对于目前许多年轻的音乐家，因为我比较挑剔，所以平时难得收藏他们的唱片。现在许多唱片公司在发行唱片方面出得太多、太滥，好唱片实在不多，这样反而导致了唱片业的衰落。” 沈洋特别强调道。
“你的这一见解与英国乐评人诺曼·莱布雷希特写的《谁扼杀了古典音乐？》书中的观点相通。” 这是笔者听了沈洋的话之后的第一直接反应。
“是的，我正是这样认为的。有些唱片公司每隔一两年就为旗下的年轻音乐家录音出唱片，但是很多时候曲目雷同，演奏也没达到应有的高度。这些唱片就是演奏者自己日后回过头来听，也都感觉会是垃圾。真正搞音乐的人不会特别想听这类唱片，而一窝蜂出于追星目的买唱片的大众也未必能进入到音乐中去欣赏唱片。”沈洋说着又顺手从唱片架上拿起一张欧洲某唱片公司出版的李斯特的钢琴协奏曲唱片，他说：“这张唱片的曲目是李斯特的钢琴曲，但封面却用了一张穿红丝袜的女人大腿的图案。我实在不明白女人的大腿和李斯特的音乐到底有什么关系？为何一定要这样设计？今天的唱片业走下坡，不能仅仅怪责网络科技，更主要的是一班不爱音乐、不懂音乐、急功近利的唱片公司的老板出版了大量的垃圾，从而将唱片业给毁了。”
沈洋于2005年在意大利首次获得大奖之后，国内的唱片公司出版了他的《重低音》的唱片，次年又为他录制出版了全球首张由华人演唱的舒伯特声乐套曲《冬之旅》唱片。至今已经过去六年多了，他没有再出新唱片。对于此事，沈洋表示：自己之前的两张唱片都不值一提，以后有机会可能会再重录一遍《冬之旅》。对于唱片公司出于商业原因隔三差五推出唱片，沈洋认为：关键不在于频密度有多高，而在于要有好的演绎和高的水准，这样才能对得起掏钱的顾客。他从来都鼓励周围的人用买十张盗版唱片的钱去买一张正版唱片，但是作为音乐家自己也应该拿出最好的演绎录音给大众，艺术无论如何都比赚钱更重要。
在不少年轻音乐家竞相出唱片的今天，已经名扬国际歌剧舞台的沈洋六年多以来都没有推出新唱片，这确实是个异数，相信这还是与他始终坚持的高标准有关。
民族的不等于世界的，我们要有自己的“贝九”
“你现在经常在世界各地演出，但是依然持有中国护照，编制也在上海音乐学院，能否谈谈古典音乐在中国的发展？” 我们把话题从国际唱片业的现状转移到了国内乐坛。
“应该讲，这几年中国的音乐氛围还是比以前有所进步。经济搞好了，也给古典音乐的发展提供了良好的物质条件。但是目前中国有些城市的音乐大跃进还是很空洞，只有外壳没有内涵。有些地方的官员不舍得化钱在音乐培养教育和推广之上，却为了形象和政绩耗费巨资建造宏伟华丽的音乐厅，可是当地却连一支管弦乐队也没有。结果音乐厅造好了，音乐会没有演几场，反而在里面办起了性文化展览。”
“中国音乐界有句曾经很流行的话，但凡民族的就是世界的，你怎么看？”
“这是屁话。”沈洋终于忍不住爆出了这个字眼。他接着说：“民族的东西只有被世界接受了之后才能成为世界的东西。我们的许多东西自己都认为很好，可是并没有被世界广泛认同，所以不可能成为世界性的东西。中国红、中国龙、中国结、昆曲和京剧都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非洲的部落音乐也是非洲文化的组成，然而这些东西不可能成为世界各国都喜欢的精典，因此也很难说有什么世界性了。贝多芬的交响曲是德国作品，可是加拿大、美国、俄罗斯、中国、日本乃至全世界都在演奏，这就是真正的世界性。什么时候，只有当中国也能产生像‘贝九’ 这样被广泛认同的优秀音乐时，我们才有资格讲民族的是世界的之类的话。任何时候，我们都不要忌讳泼自己的冷水，不要掩耳盗铃，一味讲自己的文化如何精深伟大。《茉莉花》是经典中国民歌，可是在‘春晚’ 上，由你们加拿大的席琳·迪翁唱来却让很多观众和网民惊叹不已。我自认为是那种能够正视自己不足之处，真正想要中国好的民族主义人士，绝不是那种整天叫嚣民粹的伪民族主义者。中国的经济搞好了，这有利于推动音乐事业，但是我们还必须有更强的文明意识和精神内涵，这就是所谓的软实力，只有这样才有条件和可能产生自己的‘贝九’ 。”
没有想到，对一位年轻歌唱家的访谈，我们的话题居然会如此广阔，可以从唱片业的现状延伸至中国音乐文化的发展、民族性与世界性的探讨、甚至日本明治维新的意义。为此笔者不禁问到：“作为一名演出和音乐活动如此频繁的歌唱家，你脑袋里思考那么多东西，哪还有时间想声乐的事？” 沈洋笑着回答：“我想自己应该作为一个完整的人活着，而不是一位有名的歌唱家。如果当我到了75岁时，回顾自己的生活，发现居然有65年时间在想唱歌的事，这就太可悲了，自己的一生也因此变成了唱歌机器了。我热爱音乐、也关心社会，更不会忽略自己在其它方面的兴趣，我也喜欢打篮球、玩摄影、看艺术展览、旅游等多方面的活动。”
“我知道你这次来多伦多，曾有音乐团体希望你能为这里的音乐爱好者上堂大师课，但是由于你和乐团演出合同的限制，只能作罢。对多伦多的声乐爱好者，你有什么建言？”
“我觉得学唱歌没有什么九阴真经、一招鲜的事，学习者不要指望听别人一讲就得到法宝。有些大师班纯粹是装模做样地唬人。学唱歌除了嗓音资质、方法之外，最重要的是对音乐的热诚，有了这一点你就会去多听唱片、多看音乐会、通过提高音乐修养来领悟如何唱歌。如果真要让我开什么大师课，我觉得还不如做音乐文化讲座更有意思。”
结束了多伦多的三场‘贝九’ 的 演出之后，沈洋又行色匆匆地赶往美国西部和纽约参加演出和音乐活动。和沈洋交谈的确与别的访问不太相同，他不仅语言明快、幽默风趣，而且所知甚多、话题广泛，甚至当我提到加拿大的Candian Club威士忌，他也会饶有兴趣地询问与美国的波本威士忌的区别。因此对他作访谈，与其说是采访还不如说是一场趣味相投的朋友间的聊天和对音乐文化的探讨，但愿下一次他再来时，能有更多的爱乐者可以和他进行这样的交流。
沈洋常常称：自己是音乐发烧友更胜于歌唱家，也许正是因为他这样的自我定位，才有了今天作为著名歌唱家的成就和事业。是的，在古典音乐的历史上，又有哪位真正意义上的大师没有为音乐而“发烧”过？希望年轻的沈洋能够永远地“发烧” 下去，让美妙的歌声传到所有爱乐人的耳中！ | 
狗仔卡
发表于 2013-3-4 1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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